[王小康] 缘份
缘份
1993 第2期 - 科幻小说
王小康
“雅莲，别忘了星期六晚上的音乐会。”走出“红玫瑰”咖啡厅，我柔声地对她说。“嗯。”她温柔地点点头，习惯地咬着手指头，好象有什么话藏在心底。
“雅莲……”我用手抚在她肩上，而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你快回去吧。”她终于抬起头，苦涩地笑着说。
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了。我用钥匙轻轻打开门，蹑手蹑脚走进房间。幽兰已经睡了，床头的灯仍然亮着――她还在等我。
我坐到床前，独自掏出一支烟抽着。我还不想马上睡觉，让还在怦怦跳的心安静下来。
幽兰翻过身，随着轻微的鼾声又睡过去了。“这就是我的妻子。”我透过袅袅烟尘，望着柔和灯光下映着的那柔美的背影，心里不断地默念，总想用面前这个身影遮去刚才分手的那个身影，但没有用。两张交叠的面孔不断晃来晃去，搅得我更加心神不宁。
“这是婚外恋吗?”这个问题缠绕折磨我很久了。不，我还爱着幽兰，的确还爱着她。虽然有时我对她有莫名其妙的烦恼，对于这点我还是肯定的。
“哪为什么现在我对雅莲又有说不出的感情呢?”我极力说服自己，尽力否认我和雅莲之间的感情。但感情这东西，一旦你意识到它的存在，就难以轻易地挥洒去。它象个女魔缠着你，让你去心醉，让你去烦恼。
我和幽兰认识十年了。十年前，我们都是稚气未脱的年轻人，我爱音乐，尤其爱贝多芬的作品。记得有一回班上开关于音乐的演讲会，我当着全班的面宣布：“音乐，铸造了我整个灵魂。”同学们为我这一精彩的结尾鼓起掌来。当时我注意到一个秀丽清纯的女孩敬佩地望着我；当她发现我也望着她时，秀丽的脸上微微红了。那是我和幽兰彼此在意的开始。
幽兰那时是个恬静的女孩，不大爱和人说话，尤其是和男孩子。也难怪，她的容貌秀丽，性格文静是全校出了名的，追她的人足够一个加强连，但一个个都被她的冷傲回拒了。男同学声称她肯定心中有个白马王子，自那天演讲会后，我真希望那白马王子就是我，于是瞅着机会去试探。
有一天，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边小石凳上看书，就壮着胆子走过去，站在她身后。
“你也爱音乐?”我发现她在看黑格尔《美学》论音乐那一章，就冒失地问了一声。
她猛地回过头，当看见是我，才吁口气点点头，脸上又微微红了。我开始意识到什么，心就怦怦乱跳起来。那一次我们谈了很久，虽然是在谈音乐，但都清楚那只不过是借口。以后我们经常用各种借口聚在一起，和她在一起我从未感到过一丁点儿空虚。毕业时，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，并于五年前结了婚。
那时候，有一个叫雅莲的女孩也爱着我。她和幽兰不同，雅莲爱哭爱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，人也长得很漂亮。但我觉得她没有幽兰那种内涵，一高兴或是一烦恼就爱咬指头，象个小孩。所以我选择了幽兰作为今后的生活伴侣。
我和幽兰的前几年是幸福的，但后来好象越来越缺少什么……
“你回来了?”幽兰醒来，打断了我的回忆。“回来了。”我摁灭手中的烟蒂，应声站起来去换衣服。
“赶快睡吧。”她淡淡地抛来最后一句。
第二天醒来时，幽兰正忙着弄早餐。
“你终于起来了。”她看见我懒懒散散晃进盥洗室，劈头来一句。“嗯。”我没好气地应了一声。这二年都是这样，她不是唠唠叨叨地找岔挑刺，就是专心致志地做家务，好象全然没我这个人。我们也很少象以前那样经常坐在一起谈谈互相感兴趣的事，她谈的只是莱价涨了、米价跌了之类鸡毛蒜皮的事，我觉得索然无味，也就很少去关心她。彼此语言少了，一道无形的鸿沟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了。
“昨晚哪去了?”她把一碗粥推到我面前，装着没事地问。
“去朋友家。”随口一个谎，于心不安也没办法。
“请和我说实话，是不是外面有了?”这句话更多的是悲哀。
“胡说!”我也不知那来的一股无名火冲上胸口，也许是掩饰心虚，推开那碗粥，转身就走出家门。
幽兰肯定哭了。
我茫茫然地在大街路边走来走去，被心里的烦恼搅得不得安宁。也许我真的太过份了，也许……
“小王!”一个优美的男中音把我拉住。“小刘!”我看见是以前的好友，久别重逢的喜悦把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。小刘是以前我校的理科尖子，现在是某研究中心的主任工程师。我们俩可以说是无话不说的，只是很久不见面，现在都不太了解对方的生活，大家都想借机聊聊。他家离这儿不远，他硬拉着我去他家坐坐，我欣然应允了。
“你和嫂子现在过得好吗?”他指的是幽兰。“唉!一言难尽!”我只有叹口气。“怎么?有矛盾?”他关心起来。“等会再说吧。”在马路上我可没有心情叙说心里的苦恼。
“说说看，也许我能出点主意。”小刘可是个热心人，一跨进家门水也不倒一杯给我，就迫切地问。
我把自己的苦恼向他全部倾诉了。
小刘瞪着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惊奇地望着我，厚厚的嘴唇半天都合不拢。
“我相信这是缘份。我想我和幽兰的缘份已经尽了，我们当初只该做个朋友。”我终于说出了我的想法。
“可是――”小刘摇摇头，“你和幽兰已经结婚了呀。”
“是呀，可惜没后悔药，如果有我会选择雅莲和我生活。”
“后悔药?如果我有你吃不吃?”小刘从沙发上蹦起来，
“别开玩笑。”我摆摆手，权当无稽之谈。“真的，”小刘这个书呆子认真起来，“我们研究中心现在在搞一个大型试验，其中有一套设备叫‘时光修改仪’。你后悔当初该选雅莲作你的伴侣，就让你按你的想法对你个人经历加以修改，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妻子是雅莲。怎么样，去试试?”
天方夜谭式的神话，要不是看小刘是研究中心的主任工程师，我会把他当疯子。不过反正我正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，试一试倒也无妨，我就随小刘去了研究所。
小刘把一个头盔戴在我头上：“就按自己的心愿想象吧!得先让电脑检查你的想法对他人无害，才能启动下一步程序。要不然随便更改历史，希特勒战胜同盟国，杜鲁门把原子弹扔在纽约，全乱套。好了，你先定下神，不要有杂念，专心想自己的事。”随后小刘用眼罩蒙住我的眼，去一边摆弄工作台上的仪器。
我定下神来，想象自己的历史选择!
还是十年前那次班会，讲台下那个叫幽兰的女孩冷傲地望着我……操场边的石凳上坐着雅莲……
我把眼罩取下来，看着天花板：幽兰啊幽兰，请原谅我!不是我不爱你，只是我们之间没有缘份。我心里隐隐作痛，毕竟几年的夫妻一下“分手”，心中很难坦荡。过了一会，小刘离开工作台过来告诉我：“电脑已经确定你的想法对他人无害，准备进入下一步程序。小王，你真的确定你和雅莲在一起会更幸福?只能让你有一次选择，修改后再后悔就不行了!”
“不，我相信我和雅莲的缘份。”我苦笑一下，到这种地步已别无选择。
“好吧，那么戴上眼罩，进入下一步程序。”小刘拍拍我的头，离开我又回到工作台。
……嗡嗡的声响依依呀呀象录像机快放……光影迅速变幻，闪现的景像我什么都看不清……唰的二片空白。
一切都无法挽回了。
我回到家又是深夜了。从研究所回来很累，几站的路程我是走回来的。家里会怎么样?我现在的妻子是谁?到家门口我犹豫了半天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。
床边的灯还亮着，灯光下床上的身影我既陌生又熟悉。我轻轻走过去，雅莲那漂亮的脸蛋在朦胧的灯光中更加迷人。我心里又怦怦乱跳起来，这就是我现在的妻子，雅莲。我终于如愿以偿了，禁不住俯下身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。
雅莲睁开眼，怔怔地望着我，过了好久，才羞涩地柔声说：“你好久没对我这样了。”怎么她也说这种话?我绝对相信我们结婚后会永远象恋爱时一样浪漫和谐。今天早上我的妻子是幽兰，而今晚的妻子是雅莲，只是我们的过去都已改变。或许我和雅莲的婚后生活还有我不明白的地方，但那以后会弄清楚的。重要的是雅莲现在是我妻子，我要象以前那样对她好好关心体贴才是……
这一夜，雅莲睡得特别香，我也是。
第二天早晨，我早早起来忙着做早餐，新生活的开始嘛。“亲爱的，”雅莲的声音，我回头看她，她依在厨房门框上，一双幸福的眼睛望着我，习惯地咬着小指头，“我们又象回到了过去，是吗?”怎么又是这种话?我不想说什么，走过去吻了她一下：“我想我们永远会这样!”一行泪水从她眼眶里淌了出来。
“是啊，我早想对你说了。这两年我发现你经常很烦，是我的不对。我应该多用点时间陪陪你，说点你感兴趣的事。爱情是需要不断充实的，而我忽视了这点，原谅我好吗?”雅莲在我怀里轻轻抽泣。
我知道我和幽兰遇到的问题在我和雅莲之间重现了，但雅莲的内心话却使我对幽兰感到内疚。“不不，应该是我的错。我应该多关心你才是。以前我对我们之间的爱情太天真了，经不起一点变化，有一点变化就以为我们缘份已断，就随便对你发脾气，让你吃苦了，对不起。”我已不知怀中的是雅莲还是幽兰，而说的话却应该对幽兰的，但完全出于真心。
我们俩都流泪了，她为的是我不知道的一段经历，我为的是一段曾经存在的经历。但真心的交流，并不妨碍我俩面对现实地充实未来的生活。我相信只要彼此不断充实，将来的生活一定情同初恋，天长地久。
我又坐在那家“红玫瑰”咖啡厅，不知等谁。
“小王，我知道你就会在这儿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天际飘来，是幽兰。她怎么会在这里?修改后的历史她是没机会和我见面的，十年前就各奔东西了。一阵惊异和酸楚涌上来，我不知该说什么好，只怔怔望着她坐在我面前。
“幽兰，这些年你好吗?”望着我的“前妻”，那心情只有天知道。
“当然好了。”幽兰奇怪地望着我，那神情还象在校时那样文静。
“你结婚了吗?”我不知道怎样问出这个问题的。
“当然没有。”她抿嘴一笑，那笑容一如少女时那样灿烂，我曾醉心于此，此时却叫我心乱如麻。
“好啦，别开玩笑。”她的眼期盼地望着我的眼，“你不是说星期六晚上我们去听音乐会吗?……”
图／刘维理